主讲人:王财贵(季谦)先生
时间:2013年4月19日
地点:北京国际温泉酒店
天下间本来没有什么大道理,我越思考,至少在读经教育的范围之内啊,确实没有什么高深的、复杂的、难以了解的道理;不过我还是一直讲不停,那些话其实都是很多余的,不需要再讲。但是如果真理不重复的话,错误可能就会重复;更重要的是,我们所重复的是不是合理的思想?我们是不是以很明白的语言把它说得好、说到恰到好处?只是如此。其实,我要表达一个意思,就是有些时候我们看事情、看道理,是能够一步到位,一定永定的、一成永成的。我们如果能够时常有这样的心理感受,那是很可喜可悦的事。如果能时常感受到,啊,这个真好,这个就对了……当你这样感受的时候,你的心里就仿佛一下子扩充,仿若有光啊!
只是,时常有这种感受虽然可喜可悦,倒不如能有一次重大的、深刻的、高明的、就这么一次的感受。终生不必再重复,这喜悦不是更大吗?这叫做大彻大悟。一个修道者如果大彻大悟,他就是一个有成就的人,因为他永远不会再迷惑了。虽然随时有一点小悟,累计起或许可以成为大悟,但是我们也应该期待自己,是不是尽量让自己有这个能力,能够有大悟的机会?至少是相信人有这个能力:对于某些广大深远的道理,我们是可以大彻大悟、一悟永悟的;一辈子悟这一次,就够了。我发现确实有这样的人,至少在我们读经推广的历程当中遇到这么多人,确确实实有些人,一悟他就悟了,一下子他就把握到,他永远维持,而且永不退转。这个叫“止”,“止于至善”的“止”。这个止不是坏的意思,当以至善为你所“止”之处,这个“止”就真是停在那里;而既然所停的地方是至善,它就不是现实上一般说的死在那里的停止,他是“安止”于至善之处啊!那种至善,它的内涵本身就是无量的,所以他既安止,他又能够随时有无限的活泼、发挥。
我们可以常常想想自己,对于周遭的事,乃至于对于我们所看的书、听的话,我们是不是随时有这种心灵忽然打开的感觉?如果没有,一定要勉励自己,因为打开我们心灵的机会应该随时都在。擅于打开自己的人,就像舜一样:“舜好问而好察迩言”“闻一善言,见一善行,沛然莫之能御也。”让舜沛然莫之能御大悟的那种善言善行啊,并不一定是大行大言,就是迩言——非常浅近的话——都对他内心有很大的冲击,都起很大的波澜。浅显的话却能有深深的领悟,这样岂不是更代表生命常常活着、真正地存在着?乃至于他的心灵,是一再一再地打开自己,而能够与天地同在。
对教育原则的思考
各位或许都是现在从事、或者是将要投入从事读经教育,至少是对读经教育有一种戚戚焉关怀之情的人,所以,读经这件事对你的生命,应该就可以说是一件大事——有的人是以它为终身的唯一的大事,有的人至少把它看成在他心中很有分量的一件事——如果是这样,我们是不是要对你所面对的所谓的读经要有这样的感受?如果没有这样的感受,你再从事下去,不就索然无味吗?你岂不是情感、本性搭不在一起,心性分离了吗?所以不管你从事读经还是做别的事,你听到什么话、走什么路、或是信什么教……总之你做每一件事情,最好都能够把它收归到自己的心性里面,与自己心性合一。当这样子,你的所作所为,便是出于自由的;这个自由的行动就很自然,而且心情很自在,就不会有累的感觉。乃至于不是为了成功,而是为了这一份贞定、坚信。当这样的时候,人生是幸福的,这叫做“不以成败论英雄”——其实英雄都是论成败的,应该是不以成败论豪杰,不以成败论圣贤——我们的生命要在唐君毅先生说的“纯学者”“纯事业家”之上,还要在天才之上、还要在英雄之上……至少我们要鼓舞自己作个豪杰。自英雄以下,都是以气为主的,以他的后天、现实的生命为主,追求现实的成就。他们有的是鲁莽灭裂,这当然不值得崇敬;纵使有的是一点一滴地奋斗,累计成相当大的成就,像学者、事业家,但是都不是从理而行,都不是从心中的明明白白做起,也可以说,他都不是跟着天地之道、人的本性而行。像这样子纵使有大成就,他的生命还是显得有一点空虚、苍白、浪费。
所以在这里,人世间的事情就有所转变——以价值来转变——你为自己的生命来做事,你就不在现实的评判中,这叫超俗拔尘。希望我们最好每一刻都随时有这样的警觉,当你昏沉的时候,也就说你不知为何如此做、为何如此说、为何要走这条路的时候,你一定要警觉过来;否则,就变成没有意义的行尸走肉,所以一定要清醒。我期待我们的生命是真实的,于是我先要请各位检测一下,你所选择的、或是将要选择的读经教育,你要投身在那里、或是你已经投身在那里,你这样子的行动,到底是为谁而作?所以我不是一定要大家继续推广读经,你接受这个宣导培训,不是一定要去做宣导,反而应该先自己反省一下:你愿意不愿意?你是心甘情愿的吗?而且这个心甘情愿不是出自于情感,是出自于理性。当这个时候啊,一个人才真的开始存在,为自己而存在。
既然我们所宣导的是读经,这个是有特别的意义、跟别的工作不一样的工作,而因为我们所要做的、所要发扬的是经典,所以也希望我们的工作、我们的生命具有经典性。经典本身就是智慧的结晶,所以我们工作也要以智慧来做,首先就是要以智慧的心,先端正我们的选择。因此啊,我不直接讲我们怎么去推广读经,怎么去做一个宣导员、做一个宣导讲师;我不在乎你的口才、不在乎你的学问,更不会以成败来论,说如果你比较平凡,推广得不好,就将你打出圈外……我从不这样看人。我们只看我们做这份工作的那一份的心情或是那一份的态度。
以下我就讲几个推广读经的原则、原理。先来看原、理这两个字。原者,最初也。原就是理,理就是原啊,原就是最初。这个“原”有一横一撇,那一撇应该是一竖;一横一竖,这代表高山。这个“原”,上面一个“白”,下面一个“水”;这个“白”不是指白水,这个“白”是指石头的裂缝。水从高山裂缝流出来,我们都有这样的印象,至少古人和我们的印象是一样的,就取这个象。什么象?泉水从高山上涌出之象。所以原就是泉,泉就是原;山中的泉叫做原。所以“原”后来又引申为高原。“原”,是“最初”的意思,最初的水、最初流出水的那个源头;于是这个源头呢,引申为我们做事时要有一个源头。做事的源头就在于我们对这个事情道理的认识,所以叫做“原理”。世间任何的事情都有道理,“统体一太极,物物一太极。”但是每一个道理又有它更上一层的道理……一步一步地往上走,走到最后就会有一个源头的道理,那个源头的道理就叫做“原理”。“原理”就是一个法则,一个必须遵守的规则,于是叫做“原则”。
我们对别人的学问,或是对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,最好都能够清楚地去探讨这个原则、原理。你读儒家的书,最好你能够去探讨那个原则、道理;从众多的言语、记录,众多的书籍当中,也能够探讨出那个原则、原理;这就叫做“吾道一以贯之”。你自己做的任何事,希望能做到一以贯之,小的来说,你做读经教育,对于读经教育的观念,你可以讲很多,但是你背后要有一个原理、原则,也就是最初的那个道理。由最初的那个道理引伸开来,就有无穷的细节,但是无穷的细节都离不开这个根本的道理;这样子你才能够把你的原理贯而通之。而如果能够形成一个通贯的系统,这个系统就具有笼罩性,你就可以若将终身焉。所以请问,读经这件事,你已经追溯到它最初的道理了吗?还是还有更深的道理在那里?要追溯到什么时候,你才可以停下来?其实不是读经这件文化大事要这样问,任何事情都可以这样问。你讨论儒家,儒家的原则、原理在哪里,而儒家的原则之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则?如果有,我们还要再继续上去。如果儒家不是最后的,那道家就是最后的;如果道家是最后的,那儒家就不是最后的。所以,儒、道两家必定有一家是最后的,而如果两家都不是最后的,必定还有一个更高的是最后的……这样我们就可以不信儒家、不信道家,或者把儒家、道家当作第二层次的学问,你就不可以把它当做最高明的学问作为你终生向往的目的。把一个粗浅的、没有到最后的极点的学问,当成你人生的一辈子的方向,就是浪费了你自己。
如果儒家、道家,你找出一个是最后的,那佛家就不会是最后的;若说佛家是最后的,那儒家、道家就不是最后的,乃至于这三家都不是最后的,那么是不是基督教是最后的?各位,这是一种思考的模式、模型,我们人类就是这样思考的,只是思考到越高的地方,我们就忽略了,或说我们就心神涣散了,就想不下去了。往上思考和往下思考是一样的,往下思考就是逻辑、推理嘛,我们中国人没有往下思考的习惯,不喜欢越想越琐碎;但是他每一步的思考都推进一步,而且都是按照逻辑、按照定案的推理。逻辑是定的,你只要把这个定的东西一步一步地推理出来,你就是科学家,我们的民族就是科学的民族。现在我们要追溯事物的原理,走的这一步是往上去的;往上去推、往上去提摄,这是东方人的智慧。你如果没有这种智慧,读佛学是读不出来的,你修佛到底拜哪一个师父,你是糊涂的。那么东方,不管是儒、释、道三家,每一家在为自己去追求那个最高的所在,而将他的目的或是源头放在那个最高的所在。你去读这些书的时候,你一定要问,这是最高的吗?还是还有更高的?当你这样做的时候,你真的是了不起啊!做学问到最后都要走这一步。我们对于年轻人、对于大学生、研究生的训练,最重要的就是训练这种态度,而这种训练现在确实是荒废了。纵使是中国人都荒废了,何况是西方人?西方人,他们的思想家只要找到了一个自己认为可以挂搭的地方,他就从那一点上,引申出它一大套用逻辑架构所成就自我圆满的系统;它里面句句是真的,只要你承认他的原则,但是只要打破他的原则,整个系统就垮台。所以各位,如果西方人真的来读中国书,他们会恐惧的,有时候一句话就可以把他的整个系统打垮!所以人间的学问,其实也不很复杂,你往复杂处看或许复杂,你往原则原理上看它就是只有那么一点,所谓九九归一啊,所以不难。
好,我们有这样的态度之后,我们用这种态度来讲读经,讲你从事读经,你依靠着什么原则;将来你宣导读经,你才能以这个原则来引伸你的理论,乃至于面对所有的问题。道理必需是一贯的,这样你才能够如珠走盘:一个盘子在这里给你运转,你是一颗珠,这颗珠放在这个盘子里,圆融自在,到处跑,但是你不出此盘,此盘都是你的发挥,你走到哪里都是通的。
读经是一种教育的主张,这是一定的,这个不用再讨论的;我们从最明白的开始,一步一步地推,希望都不走珠、都不滑转,每一步都推得很真切,都让你、让人人都不能否定。也就是说,我们从最初人人都有认识的、不否定的“读经是一种教育的主张”开始,推进一步问,它是什么教育?首先可以说是一种语文教育。接着再问,这个语文教育有什么原理原则可说?我们是不是尽了语文教育的最高道理?假如不是,你就不能说你是语文教育当中必要的,乃至于是必然的,甚至说是唯一的,你就不能这样说了。你或许只是语文教育里面糊里糊涂、自己占据一个角落的,当你是如此的时候,你讲话就不能大声了。别人也有语文教育的观念,你就不能跟他好好的应答,或是说你的应答是失了本分。但假如在这里,我们真的是已经握灵蛇之珠、得金山之玉,我们真的能够把握到语文教育的最核心的、最高的道理,那一切的语文教育,便都能在读经这种语文教育的主张之下,得到它应有的位置。注意这句话,“都在最高的原理原则之下,得到应该得的位置”,这里含有很多的意思。你一方面要建立自己啊,一方面要了解他人,而且要用公正的心把它放在恰当的位置。当然如果你发现你本来不是站在最高位置的时候,你也应该替自己定位,然后你所要做的教育应该立刻转向、立刻提升;你应该去做别的教育,你不要做读经教育了,你不要浪费你自己。就好像我们国家不要再浪费教育了,那些语文老师,不要再浪费他的时间做其他语文教育了,应该去做他认为最核心、最重要的。就是整个民族丧失了这种思考能力,让整个人间在糊涂当中度过,架漏过时,牵补度日。
好,语文教育的最高道理、原则在哪里?就是把语文教好。就这样简单!那我们怎么把语文教好呢?这个问题有人去思考吗?那么多语文老师,而且还是高级老师,他思考过这个问题吗?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,你怎么做语文老师?所以这个世界是很奇怪的!那请问怎么把语文教好?或许每个人都有说法,但是这个说法是应该拿出来检验的,你经得起检验吗?检验有两种,一个是道理上的检验,一个是实践上的检验。我们把近代的语文教育在道理上检验看看,说得通说不通,至少在实践的检验上,我们说它是不通的,语文教育是失败的,花了那么多时间,结果没有达到我们一般人所希望的效果。但难道语文教育就那么困难吗?难道一个人,作为一个国家,一个民族的子孙,要学他民族的语文还那么麻烦吗?还是我们把教育弄错了?为什么一百年不思考这个问题,所以我们为此不平啊,要大声疾呼啊!
好,把语文教好,请问怎么把语文教好?你要用什么教材?用什么教法?这是一定要有的。再来就是你在什么时机教?这个也是一定的。教育是明明白白的,就是要教材、教法嘛,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,现在比较不知道的一点,就是教育的时机。整个世界的教育改革都在教材上改革,其次是在教法上改革,很难能够在教育的时机上改革;所以教改教改,到处都没有什么成就。你就是把教材、教法改良得合理一些,有一点成就,还是没有大成就,因为教育工作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就是时机。时机没有把握好,教材再好、教法再用功合理,效果是不大的。所以从这个地方,就可以把其他语文教育做出定位:有的语文教育是没有好的教材,有的语文教育是没有好的教法,有的语文教育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恰当的时机……你立刻就可以指出来,建立你自己的道理:不是为了建立我们自己,而是道理本自如此。假如这点你没有通透,你讲出话来就没有丹田之力,你遇到这个问题就很迷糊。所以把读经教育放在诸多的语文教育当中,请问我们读经教育站不站得住脚?是跟别人分一杯羹、分一块饼,还是它有一种涵摄性,它有一种高明性,它把握到原理原则,甚至它就是站在原理原则的终极点上?假如不是这样思考,我告诉各位,我自已——你,我不知道啊——我是不会那么傻的,拿我的生命来浪费,浪费在一个没有什么价值的、低度的、或是糊里糊涂的工作上。
语文教育是一切教育的基础
假如我们能够把语文教育做好,那就了不起了。我们整个国家民族最近一百年来语文教育的失败,导致许多其它方面的失败,因为语文是教育的基础,尤其是在基础教育上,它是基础教育中的基础。老天给我们人类幼稚期,就是让我们在这段期间之内,把所有人生应该有的基础,也就是说能够促成他将来发展、能够为他将来发展立定脚跟的教育给做好;这个阶段要做的教有,叫做基础教有。而基础教育是以语文为基础,所以语文是基础中的基础。
“基础”,什么叫“基”?墙脚叫“基”。墙脚有看得见、看不见两部分。古时候,像我们小时候,我们家乡,穷啊,大概都用泥土筑墙——所以我比较容易了解傅说在做什么事,傅说不是筑墙的工人嘛——版筑嘛,夹板然后灌泥浆,然后把墙版起来;这个还看不到基础。比较富有一点的人家,就是半墙半版,下面是砖墙,上面是土墙,那个砖墙就是土墙的基础。再富有的呢?他们的墙要做得稳固一点。一般的墙啊,都是随便从地上建起来的,比较富有一点的人家啊,他要挖地基。那么更富有一点的呢?他们要做钢筋水泥的房子,那地基是更重要的。那个所谓“地基”的“基”,就是墙脚在地下的部分,所以那个“基”啊,是“土”字旁,从土其声,因为它跟土有关。什么叫“础”呢?就是柱础,柱子的脚。柱子是木头,所以“柱”字用“木”字旁,而这个“础”是石头,因为柱子直接埋在土里面会烂掉,所以要用石头把它撑着;石头底地,撑着柱子的石头叫础。这个础如果歪了,柱子就要倒,所以基础要稳固,础要稳固;所以“础”是石字旁,从石楚声。这样叫做基础。
但建筑上的基、础,还不足以形容刚才说的基础教育的意思,因为假如是建筑,你打定了基础,这个工人就罢工了,请问这个房子还建得起来吗?还是建不起来。基础好只是保障建房子会更稳固,基础打的越稳,房子盖得越高;但是它不保证基础打好了,房子就建好了。所以将来能不能发展,用基础还不是最好的形容,用“本”、“原”才是。什么叫本?木之基,就是本;木的基础就是本。本含着根还有最先的树干,地下的根跟地上的那一段树干都可以叫本;就好像地下的地基、地上的一段墙,都可以叫做基一样。这个本呢,一般来说,如果栽好了,“本”它是可以发芽、长枝长叶的,而它自然会生长。那原呢?刚才说了,是泉水。孟子说,“源泉混混,不舍昼夜,盈科而后进,放乎四海。”“放乎四海”啊,我们的人生本来就是活的啊!这个本,它将来一定是长枝长叶、开花结果;而原呢,则源泉混混,不舍昼夜。所以不可以用基础来讲教育,应该用本原来讲教育,它才有力道、才有自然的发展性。打的如果是活基础,他将来就自有发展。有些教育所打的基础是死基础啊,他将来不得发展,你必须另外作工夫。什么是不得发展的死基础呢?白话文。用白话文教我们的孩子,白话文不得发展,你将来的语文程度,就还要再做工夫。做什么工夫?初中还要做初中的工夫、高中还要做高中的工夫、大学还要做大学的工夫……大学毕业,你还发现你的基础不够,这叫做浪费、这叫失本。所以我们打的基础是本原式的基础,只要打一次,以后几乎不必再用工夫了。打下活基础,这房子自己就长好了,厉害!所以我们要打孩子语文的基础,一定要给他本原工夫,将来啊你都不必教,他自己就成熟,真的是瓜熟蒂落、水到渠成。
我们反省语文教育,要反省教材、教法到这个地步。教材、教法,它本身要是活的、可以产生活的力道;请问你选什么教材,选什么教法才能够达到本原的效果?这不是很明白嘛,这还要辩论吗?好,如果确定读经教育是语文教育的根本之道,站在根本的原理原则上的教育,就将立于不败之地。其次我们再去思考,说语文是一切学习的基础,好像对其他学习都有功能,那到底是不是?这个语文教育是不是教育的核心、教育的总收摄处?我们刚刚说,至少在基础教育上是,而且它能够扩充到各科的教育。不只是平面地,对于其他各个教育来说,我们还进一步说,良好的语文训练,它能够有其他的附带作用,乃至于附带作用的价值比正面的作用还要更大。怎么个附带的价值呢?语文教育的效果,不只是可以平面的、从科目上说地,用语文程度的提升来学习其他的科目,进一步语文程度建构的同时,你又接触到一个民族文化的智慧——经典——所以选用经典做教材,跟选用《唐诗三百首》、《古文观止》的效果是不一样的。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再地强调,要从真正的经读起,因为经典有笼罩性。
孔子整理的“六经”,从孔门弟子子游、子夏文学之科,他们所传下来的教导——主要是《论语》——是中国文言文的典范。所以中国的文言文,在《论语》的时候,就在孔子手里成熟;成熟之后,两千多年的知识分子,都依照这样的文法、语法、语气来做文章。文章可以千变万化,但是这种规则已经隐隐约约地定型,而只要能从所读的文章上面去领悟他语文的规则,就能够分辨学问的类型。“类型”这两个字,是日本索尼公司的创始人井深大提出来的,他说一个幼儿啊,天生有类型的能力。比如音乐;音乐的名家,他们都是成熟的心灵,成熟的音乐家,他是有风格的,这个风格,井深大叫做类型。一个孩子,他听多了音乐他就知道各家的不同,他倾听一首乐曲,就自然知道这是哪一家的。就像读书,你虽然不知道这个作者是谁,但读几行之后,就可以说这个人是儒家之徒,或这个人啊是信朱熹的……这就是类型的能力。这种类型的能力一般人是培养不起来的,而人类的幼儿具有这种能力,只要你给一个孩子够多的材料,他就能整理出来;所以我们在幼儿的时候就要教他,要让他有这种能力的发挥。教育啊,要尽人事、尽人的努力。怎么尽人的努力呢?
要配合人的天性。那既然一个孩子有这样的语文的天性,为什么我们不在这个时候就给他建立起这一种类型的观念?其实他是很容易把握到这个类型的,虽然他或许不能够表现,但我们要知道,人生命的发展,是有一个路程的,我们心中一定要知道,他在什么时候应该可以表现。那在什么时侯可以表现呢?假如我们教他的是文言文,文言文有一种内在的类型,因为孔子他的心灵是成熟的,子游、子夏心灵是成熟的,两千五百多年的所有知识分子心灵都是成熟的,所以他们的类型纵使不说出来,不用类型这个词语,他们心中的那一套,也是通于所有人,而能被我们子孙所把握的。一把握,他虽然不一定自己能够了解这叫做类型,也不一定现在就能够表现出来,但我们知道这种类型,会存在他的心中酝酿酝酿……酝酿到最后他就会成熟。至于什么时候成熟、什么时候运用?各位,我们只好说,他到该成熟的时候就成熟了,他到该运用的时候自然就运用出来……我们只好这样讲啊!但是这样讲,很多的所谓的近代教育专家,他就会来攻击你、讥笑你,他认为你没有去做实验、没有去做统计调查。我们读经界的有些人就说,我们已经试验了两千五百年了,还要再实验吗!我们有千千万万的读书人,我们还要再有数据吗!但是就是不能取得这些现代化的知识分子的相信,我们觉得这实在是非常遗憾的事。所以在现代我们这个时代里面,我们要做这种工作,真的要有一些自主的能力。
好了,我的插播先讲到这里,回到刚才说的归宗——归于最上的理念——怎么归宗呢?首先我要先建立几个层次的原则。第一个层次,是要建立总则,总体的原则。这个总则就是问,我们的这些道理从哪里来?接着总则以下呢,要有分则,分门别类:不能只有总则啊,总则要成为分则,才能下放到现实运用,所以要有它的分则来面对现实。那你也可以想,分则之下还有分则、一直分下去;所以这个实践的人一定要有足够的能力,也可以说是智慧、一直分下去,但还是以总则为主。第三主题啊,就是辅则、辅助原则。在总则落实为分则的时候,必须有一种辅助的原则来让这个分则可以比较畅通。最后的一个原则我称为“复则”、“万物并作,吾以观复”的“复”,就是回归。
要怎么拟定出总则?一直往上走。我们要思考,读经教育是语文教育的一种,那它能不能站在语文教育的最高点?如果不能,你就不要做读经教育;如果是,你就说读经教育就是最好的语文教育。不是吗?那这个语文教育呢,又是教育的范围之内,它能不能是教育的核心?刚才我们大略讲了,语文教育是基础教育的核心,但他可不可以是一切教育的核心?他不能够代表一切的教育,但他是不是可以成为一切教育的核心,一切教育可以从它开出来呢?假如是,你才可以一辈子做读经教育,要不然你用很少一部分力量做读经教育就好了,是不是?
现在所谓的各个科目,大体都是指在近代化的教育当中,所开出来的各个多元的学问;这个多元的学问可以以语文为基础,尤其在基础教育的时候,他可以用他的语文程度方便去学习各种科目。但是我们不能够说,他到了各种科目高级发展的时候,还能够用语文这科去面对,当然我们不能这样讲。但是你可以这样想,语文教育它也可以有生长啊、可以有发展啊,他既可以协助其他科目最原初的起步,也可以随着他的各种专业一比如说科学、经济、自然、社会啊一的发展,一直跟上去,而协助它。这是常有的例子啊,比如杨振宁教授,他的父亲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博士,在清华当数学教授,是书香世家、科学世家。杨振宁教授小时候就展现了数学的天分,很喜欢数学,常常去问他父亲数学的问题;他父亲总是说,你问这个是干什么,不告诉他。他自己去找书,他父亲的书都是德文、法文、英文,他又看不懂,就问父亲说这到底写什么;父亲又骂他,你读这个做什么,都不教他。在他十一、二岁的时候,他父亲请老师教他《孟子》,而且要把《孟子》背完,所以他一辈子就会背一本《孟子》。他说,从此以后他的思考就受到重大的启发。他这个启发就是孟子“好辩”——孟子所说的话,都是依照道理而说,有一种合理的思考的态度——当然你不可以说这就是逻辑学,但是,它可以启发一个人对逻辑的敏感度,所以跟科学也有关啊,不是吗?何况他自己说,他在研究高度学问的时候,经典的某些意思,似乎在心中盘旋。
不管任何的发明创造,到了最高点它是相通的,所以,科学、文学、历史学,到最后都叫做哲学。西方的学问本来只有一科,哲学,Philosophy,后来才分科。各种功课都有它各自的学位,唯独到博士的时候,任何科目的博士到最后都颁给同样的一种学位,就是哲学博士,Ph.D,Philosophiae doctor。这是西方人的智慧,我们中国人连这一点都没有学到,可怜啊,你怎么学习西方文化呢?你在这里学吧。任何科目到最后,都非得有哲学的思考力,否则就不发给你学位;你有哲学的那种洞见,那种隐隐然之间智慧的流露,你才可以当博士。所以你不要认为,这些科学的诺贝尔奖得主,他们都是科学技术的累积,不然!其中要有灵感。丧失了灵感的民族,他是不可能有科学的创造的,他只有科学技术的仿冒,这就是中国近一百年来的科学教有的失败,以及科学提倡不起来的原因。虽然中国也因此赚了不少钱……不过,整个世界看你的科学程度不是看你赚多少钱,好了,不讲这个。语文能够协助其他的科目,协助多久?我们放松一点看,它是永久地在支援、支持所有的学问。更何况,岂止是语言,假如我们的教材是经典,经典是智慧的结晶,我们在增进语文能力的时候,同时又在加深文化的教养,乃至于埋下智慧的种子。教育到最后不是要开发人的智慧吗?我们不是要培养一个有文化教养的国民吗?那请问你用什么教育来培养国民的文化教养,提升国民的智慧程度?告诉各位啊,各种知识的学习都很好做,因为它的教材、教法是很容易让我们把握的;唯独只有文化的教养、品德的提升、智慧的种子,这是很难做的啊!它是属于生命的事,它几乎不在现实中,你是不能够用现实的手法来把握的。
建构型与浸润型的教育法
数学乃至于科学教育,有科学教育的道理,这个道理,就是用你的认知理性去一步一步完全认知,然后架构起来。每一个人都要完全认知,他认知到什么地步,就是他的数学程度、他的科学程度,你也不能多一点,最好不要少一点,多一点没有意义,少一点就是浪费他,因为他不可能接收,但是有的人是可以一多再多、然后更多的,而你不给他,就浪费了整个民族的机会。现在我们的教育就是对于跟不上的,你勉强他,想要揠苗助长,你伤害了他;对于他能超过的,你限制他,全国十岁的孩子同样都学三年级的小学数学,请问这合理吗?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不合理的啊,但是全国都已经实施了一百年,几亿的人口就这样被浪费了。这是太容易被发现的错误了,不改就是不改。甚至你要教文学,也有相当的明白度你可以把握。文学嘛,你要多阅读,分析一点文章的技巧嘛!虽然不必分析到修辞这么细密,但是作者的谋篇、裁章、布局,这总是可以稍微提醒的嘛!不过,与科学教育一样,文学中可以讲清楚的部份,也要在他能够领受的时候才教。他什么时候可以领受?第一,年纪要稍微大一点,至少在十三、五岁之后,青春期以后,他对文学的敏感才比较多。所谓少年情怀总是诗嘛,你不教他诗,他心里就是一首诗,所以少男少女会写诗,不稀奇的;他要等到中男中女,或者像我老男老女还会写诗,才是稀奇的。那要有相当的感情的基础,然后再要有一点才华——在广泛的阅读之下,是可以培养才华、也可以培养情感的——所以说这也是有相当把柄可寻的,虽然没有像数学这么的精确,但是还是可以做,都有相当的效果。现在整个世界都在学习芬兰、荷兰的阅读教育,这是有道理的。阅读不只是文学啊,它还可以有广博的知识啊,所以阅读教育是有道理的。各位,虽然我不是学数学的,但是我每一次讲这些道理都是从丹田而发,你在宣导时候,在和别人谈读经的时候,你或许还用不到,或许你不敢用,因为你如果对这个道理没有想得很清楚,你讲出来是心虚的。我们做读经教育,会遇到许许多多的教育问题,各个科目都是我们应该关怀的对象,当你去关怀的时候,希望你用我今天所讲的思考的模式:往上提升,往下开拓,然后你就能够发现他的原理、原则,你就能够侃侃而谈,把每一个科目做好。
接下来我们现在要讨论更加棘手的,所谓没有把柄的问题。陆象山说《论语》有许多没有把柄的话,要读《论语》是不容易的。咦,这个很怪,我们说要读《论语》很简单,他用另外一个角度说不容易,因为《论语》中的许多话都没有把柄。什么地方没有把柄?是“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”、“未知生,焉知死”……那些天啊、生死啊没有把柄吗?不然!陆象山说,且如第一个字,“学”这个字,不知道夫子所教让我们学个什么?咦,这个很厉害,你知道吗?要学个什么?夫子没有讲过啊!“虽曰未学,吾必谓之学矣。”子夏这样说,朱熹不满意,说这样讲不好,因为这样有一点因行而废学——你只要实践就好了,不要学了——可见学不只是实践,还有别的东西了。“学”是一个总体的概念,这个“学”不容易了解,学问如果没有本领啊,“不易得也”,你连“学”这个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所以,从另一个观点来说,文化智慧是不容易把握的,但是在不容易把握的科目之中,我们如何来面对它?各位,这是一种智慧啊,这种智慧也很容易找到门路,就是对于不明白、不很清楚的科目,我们就以不很清楚的态度来教学,懂吗?这不是合乎它的本性吗?清楚的科目我们用清楚的手段教它,不清楚的科目我们用不清楚的手段教它。什么叫不清楚的手段?就是糊里糊涂地教,不必让他清楚,不必让他一点一滴地了解。因为它不是从一点一滴的了解中累积起来的,它是从一种氛围当中慢慢渗透出来的,所以我们就要用渗透式的教育法。
如此一来,教育法就分成两种了,一种是建构型的,一种是浸润型的了。建构是一层一层的,非常清楚,浸润呢?它就是慢慢的,叫“渐”。渐这个字啊,也是水字旁,慢慢的侵蚀叫渐,这叫浸润,你浸在那里,他会慢慢滋润。一个脸盆,里面有水,一条毛巾,有一端碰到水了,这一端在水盆外,到最后你会发现整条毛巾都湿了,什么意思?浸润。浸润是慢慢的、默默的,也可以说不明不白的、糊里糊涂的;但是他其中在起作用,你都可以感觉的到,细心的人可以发现的到,叫做变化气质。只是这种浸润啊、默默啊、熏陶啊、变化啦……这些词语啊在近代的教育当中是不准你说的,你说了就不科学、不可靠。那请问人生怎么办?所以啊,我们现在一定要回归到总体性的思考。我们探讨教育真正的意思,教育就是要培养一个人尽量地成为一个人、一个全人格发展的人,也可以说完美的人。什么叫完美先不说,完美是你可以去定义的,或者说有一些意义可以来规范,总之,完美的意思是尽量不要有太多的缺憾。所以我们要把教育整体地这样看,让人尽量地成为一个完整的人,至少每一个人都要有这种比较高的理想。
当这样看的时候,我们就要把知识类型跟文化类型全部关照,而全部关照,就必须选择具备有知识和文化内涵的教材。刚才说知识的开发是比较容易的,尤其是我们以语文做中心,只要你的语文程度好,语文的知识好了,其他的知识就可以带动。所以,知识的教育是很简单的。至于文化的教育,一定要用有文化的教材,你连教材都没有文化,你能教出文化吗?而文化的教育是熏陶式的,所以我们就用熏陶的教法。什么叫熏陶的教法?读经正好是熏陶的教法,没比读经更是了。读经的目的就是我们想办法把这些智慧,放在学生的生命当中,做什么?让他酝酿啊。他为什么能酝酿?因为他是活的嘛!所以有人问我说,这个孩子你教他《论语》,他懂吗?不懂!教他《易经》,懂吗?不懂!那他什么时候懂?我说他将来就会懂。他将来怎么会懂?他什么时候懂?不讲解怎么懂?他生气我也很生气,我就给他说,你回去看看你的孩子,是活的还是死的?他很生气地说,当然是活的!活的就不要烦恼这个问题,因为总有一天,他会好像就一下子豁然开朗,了解了。这不必烦恼的问题,你烦恼它做什么?现在的教育专家专门烦恼这个问题,你现在教他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《易经》、《诗经》,他什么时候懂?跟他说以后就懂,他似乎也要承认,但是因为他专业的能力、专业的这种傲慢,他又故意跟你抬杠。所以,这个时代是没办法的,我们只好自己先把道理讲清楚,尽到我们的责任就可以了。
现在我们要建立总原则,我所采用的方法不是《中庸》式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”的方法,是采用《孟子》式的“尽其心者知其性,知其性则知天矣”这种方法。也就是采用康德的方法,就是从最清楚明白的基础来渐渐地往上探讨。这是从康德的批判哲学以后,整个西方世界所必须遵守的规则。而我们中国呢?是两千多年前,孟子就建立了这个思考的模式,所以孟子的创造心灵在人类的智慧当中真的是天光万丈。尤其是建构这种文化的、智慧的、道德的理论,也只有孟子的这条路,其它没有路了!西方人一直想要建构伦理学,是建构不起来的,因为它不走孟子的路。孟子的路是从眼前清楚、乃至于是人人自我明白的地方开始,所谓人人自我明白的意思,就是它是真实的。科学的基础要真实,真实你比较容易相信,比如,在标准状态下水到一百度会沸腾,从这里开始来建构,到最后形成蒸汽机或者其他有关于水的变化的这些结论,你都非承认不可,因为你看得见。至于道德,你是看不见的,而它又是真实的。各位,这才是人生的大学问啊!看得见而承认它真实,还不稀奇;看不见而说它是真实,这了不起啊!你要怎么去拿捏、把握这个基础,才站得住脚?所以有人说,你只要承认孟子的那个故事“乍见孺子将入于井”,你就完全被孟子所笼罩,你就逃不出他的手心!你看这不是很了不起吗?你说我不承认,我不承认我有怵惕侧隐之心,这也没关系,你跟孟子可以没关系,但是孟子会骂你,“非人也,是禽兽也!”你说我不是禽兽,那你就要回归他的阵营。了不起啊!在这个地方,你逃不掉。我们建构理论,要达到这种不容反驳的程度,乃至于人生要走哪一条路,自己都要明白到这种程度。
读孔孟之书,所学何事?除了学内容之外,这种形式,这种为人处事的态度,当然也要学。何况如果读西洋哲学,你读到近代的哲学家,已经反省到讲道理要清清楚楚地讲,不能够像柏拉图那样理想式、猜想式地讲,他固然很有灵感和艺术之美,但是建构不起清楚、明白、稳定的系统。你既然读这些书,除了内容了解之外,为什么不学习他们的这种态度呢?所以,我每一次在发表议论的时候,我一面在前面讲出去,一面在心里想这句话是有道理的,我已经都把自己规范了。很多人都认为我讲的是有道理的,而且越想越有道理,可能就是因为我自己先确立我是有道理的,我才讲。我常是以这样的态度来做人做事、来发表我的议论,虽然有时候不见得能够自知得这么明,所以你如果发现我有不明的地方,你比我明,请你按照你的去做。我常很啰嗦,但这个啰嗦是有意义的,可以提醒我们将来明明白白地做人做事、明明白白地说道理。
总则——明白道理
这个“明白”,必需用在所有地方,所以我的总则就是“明白”两个字。首先明白自己,然后再明白他人。如果你所明白的这个“自己”啊,是一个最高的原理原则,你就要明白其他人为什么不承认你的原因,你不可以只跟人家平起平坐,你要把他分清楚;如果你只跟人家平起平坐,你自己一定要再提升、更上一层,你要放弃你现在所把持的、所要投入生命的东西。这个叫做“有儒墨之是非,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,则莫若以明。”墨家已经很有道理,儒家也很有道理,在庄子看来,墨家和儒家是平起平坐的;所以庄子说,如果墨家和儒家争辩,你一定要用“明”的态度。什么叫做“明”的态度?超出儒、墨两家。庄子的超出是跳出的意思,他跳到哪里去,不知道,反正我不管你就是啦,你们都对了,你们去少吧!这个叫做潇洒的态度,当然也可以叫做孤寒的态度、苍凉的态度。人间那么麻烦,算了,我不理你们了!但是真正的道家,合乎儒家的道家呢?他不只是跳开,他是跳上去,把自己的眼界再重新打开,到最后是与天地同在。所谓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,老子明明白白地说,人的生命是一直升进的,怎么庄子说我跳开就算了呢?所以你要擅解庄子,不要把老庄变成隐居之士。老庄是有目的的,他的目的是要完成儒家,要不然他怎么要人法地,地要法天,天还要法道?所以“有儒墨之是非,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、则莫若以明”的这个“以明”,我把它解释成跳高一层、直跳上去。
儒家学说,本来就是这么高啊,是你墨家不了解来跟我辩啊,你是不足以跟我辩的。谁这样说啦?孟子就看出来了,墨子是不足以跟儒家辩的,一下子就把墨子踩在脚下:“无父无君,是禽兽也!”糟糕,骂得太严重了!他一眼就把你看扁了嘛,这个叫了不起啊,这个叫明白的心灵啊!你不要认为孟子骂人骂得太凶了,他在原则上就判定你非圣人之道。墨家是不足以跟儒家辩论的,是墨家自己跟儒家辩论,儒家从不跟墨家辩论。所以当人家跟你辩论,而你不跟他辩论的时候,我告诉你,你赢了!但是如果你要辩论的时候,一下子抓住人家的把柄,告诉他说,你不要跟我辩,你这些我都知道,你就赢了!我们不是要比别人强,而是我们希望所有人、所有的思想都能够这么清清明明,互相商量、互相取益,到最后是服善、择善而从。但虽然我们要保持“择善而从”的这份谦虚,也请你不要一直等待择善而从;你从生命一开始就要立定脚跟,第一步你就要走向一个最正确的路、永远不再改变的路,才不会浪费你的生命。你说人啊,总是要走一些弯曲的路,交交学费才能够走向正道。乱说!人生不是这样子的,人生的本质不是这样子的。至少遇到读经教育以后,你就不应该这样子。你一下子走上正路不是很好嘛,你干嘛非要走这些冤枉路再回来?你走冤路能够回来吗?浪子回头金不换!浪子常常都是不回头的,几个浪子回头了?不要自以为潇洒、想要做浪子。所以啊,要把道理想明白,每一刻,从现在开始。刚才讲到语文教育,再讲到整个教育,而整个教育除了语文扩散出去的所有知识之外,还有非知识的教育,这些能不能一体完成?如果有这种一体完成的教育,它就是最高明的教育;假如不能,除非你认为你找遍世界都找不到这种一体完成的教育,否则你就需要再寻求另外一种更高明的教育来一体完成它。那我们现在说读经教育就是一体完成的教育,你信不信?你若不信,就不可以做读经教育,你去走别的路。你如果信,你为何不做?有人真的很奇怪,既然知道读经教育,每一次都说读经教育真好真好,但是他就不做读经教育,真怪!这个怪啊,我们会说他认识不清楚,或说他的认识是假的。或者还有一种不大好的心态,就是他想要自己独树一帜,他想要走自己的路,以彰显他的特殊性。这个都是自讨苦吃,到最后是自讨没趣。我们不需要这样子,我们从理而行,我们不是跟着谁走,乃至于我们不是跟着圣人走。你还是一条好汉嘛,为什么你走的路跟别人一样,你就吃了亏了呢,你就瘪了气呢?你何必呢?为什么这样子对不起自己呢?所以这些都是心思太过地扭捏,气量不够,小人也!为什么小人会常戚戚?气量狭小,自私,连这个名都要嘛!你要这个名做什么?你要独树一帜,我走的路跟你不一样,做什么?一个君子不会这样想的,君子是坦荡荡的。
那么,我们现在就是要想,我们是不是站在最高点?我们是不是完整地把所有的教育一把抓?而整个教育又可以做各种不同的分类,你有没有东西方文化一把抓?有没有古今的学理一把抓?有没有知识智慧一把抓?要这样看。假如有这样的教育方式,那就是读经教育,或至少它是最能够表现的。因为人世间没有这么完美的教育让你做,但是它已经是接近完美,那你只能这样子啦!这是人类的命运啊,你不是上帝啊!但是告诉你,这不仅是接近,在我看来是完全的、真实的、完美的,所以我们才这样子的念兹在兹嘛!再往上去,教育要培养完整的人格,你凭什么说它是完整的?所以到最后,有一关还要打破,这一关打破啊,你真的是开天眼啊,整个世界在你面前是无限的光辉。所谓“贤者以其昭昭,使人昭昭;今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。”你就有昭昭之明,你就自己可以教育自己,你就可以勇敢地来教育别人,因为你有昭昭,你可以使人昭昭嘛!在哪点一定要破呢?就是,凭什么说这是完美的教育?我们只能够说凭着我对人性的了解,我们要最大量地、最完满地开发人性。这是我常常讲的话,但是在什么地方讲?就在为教育全方位、全体的意义来考量它背后的根据,就是根据人性,用人性来判断我们的教育是不是正确的。在这里就更难有评判的标准,更难让我们有自信了,所以在这里要多多地反省。有些时候啊,这个反省是一种怵惕恻隐之心之下的悲悯之情,让你恍然看到什么是人性;有些时候是你读圣贤书,而启发你一种圣贤的“念天地之悠悠”,那种忧患之感,这种感受一出来,哎呀,你就知道人应该怎么做才对,我们应该教育我们的下一代成就什么样的人格才对。当这样的时候啊,这种了悟也是很真实的。
我们教育的一个目的就是合乎人性,我们教育就是开发人性的工程。这样讲,都很顺口。唉!曾经有比较聪明的人就问我,“请问你一直讲人性人性,这是很大的观念,请问什么叫人性?”两、三小时的演讲,我讲得口沫横飞、轰轰烈烈,一下子就把它变得烟消云散。你连人性都没告诉过我们,就一直说建构人性建构人性,你所说的人性是不是真正的人性?你还说教育是开发人性,要我们用这种方式开发人性最容易。这种教育是照着你所说的,开发你所谓的人性,但是真正的人性就是你所说的人性吗……这不是一下子把你打垮了嘛?所以提这个问题的听众啊,我首先大为赞赏他,大哉问!了不起!你值得我敬佩。但你所问的问题老早在我的思考之中,我已经思考过了,所以我可以解答你的问题。
我不是用亚里斯多德的方式,不是用《中庸》的方式,说人性是什么、我们开发人性要这样开发……所谓人性是什么,我用存在主义的方式,也可以说我用现象学的方式来说明。怎么说呢?就是我们从我们所能知道的先说起,一直说到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停止。嗳,这个了不起啊,这种思考模式很重要哦!不管你是不是为了读经,不管你在什么场合想事情,你把这种思考方式记住,就是从你所能够思考清楚的地方思考起,你尽量地去思考,思考到你不能思考的地方,你一定要停下来;所谓“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”,或说“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,以有涯随无涯,殆已!”这是庄子说的,叫你不要以有涯一直去追无涯。但是孔子说,有源的地方要按照有涯的方式去做,无涯的地方你要承认你是遇到了无涯……你说谁比较对?所以庄子是不负责任的。你读道家,不要被骗了,庄子也没有那么笨,但是他指出一种感慨,人生总是有你所不能够知的那一个部分或那一层境界。各位啊,这种提醒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啊!一个人如果只是面对他所能知的世界啊,他这个人生啊,不只是少了一半,他可能少了百分之九十九啊。所以庄子提醒你,有一种学问是你追求不到的,马上你就要想到,什么学问是追求不到的?而那种学问是不是还有意义?庄子不告诉你,表面上好像告诉你了,那一种学问没意义啊,“以有涯随无涯,殆矣”,你是非常危险的。其实,庄子所要说的、所要告诉我们的学问、真学问,都是那些说不出来的学问。《老子》第一句话就告诉你:“道可道,非常道。”那个“非常道”的“道”才是真正的道,也就是你说不出来的人生境界才是真的人生境界。了不起啊!孔子就讲得很实在,“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。”表面上好像说,我们的知识有限啊,知道的地方我们说知道,不知道的地方我们就说不知道……但你也可以把它竖起来说,你能说的你尽管去说,不能说的你要用体会的方式。西方人维特根斯坦,他说我们能说的就要说得清楚,我们不能说的,我们就要闭嘴;假如你还想要把你不能说的说的表示一下,你只能吹口哨。哈哈哈,赞叹一下嘛!你去看人家表演,看得高兴,不就是吹一个口哨吗?赞叹一下,这个境界太高了!很有意思。所以啊,天下的学问,英雄所见略同。
总之,有那个高层次的,不能说、说不出的,但是你只要把你所能说的真的说清楚了,那个你不能说的,就用你的手指头指向那个月亮。假如你连你站的地方都不稳,你连你能说的地方都说不清楚,纵使你手指头有所指,你所指的可能也是错误的方向。所以,人间是很公平的,天地也是很公平的,你只要真的把你能说的说出来,一步一步地走,你走对了路,即使你走不到那个地方,你这条路所指的那个方向,往这条路上去,它还是是对的,只是你上不去而已;而假如你把你所能说的、所能做的做了,你虽然上不去,你也恍然若有所见。这种学问正是要你恍然若有所见。当然你永远都可以进一步去彻悟、进一步去证悟,但我们先不讲这个,我们只讲我们可以做到的,就是你能够说清楚的、思考清楚的,其他的就要默默的,所谓的“默而识之”啊。那我们能讲清楚的是什么,就是人性的概念,它也有可以说清楚的地方,我们就把这些地方先说清楚。从哪里说清楚呢?从最简单的地方说清楚。这是我近来的演讲策略。我从一个家长对他的孩子有某一种期待,或者说对我们的社会国民有一种期待,或者说对自己有一种期待……的地方说起,把它说清楚。因为一种期待总是不离人性嘛,说不定就是人性的中心点,而那一种期待总是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指向,指向一个人的本来面目—我称为“品学兼优”。我们要培养品学兼优的孩子,这个大家都承认,谁说不是?好,那我就从这里开始。
品学兼优可能是人性两面非常重要的品质,这样讲,大家都承认。再往前推,推到科技与人文;再往前推,推到知识的学问和生命的学问;再往前推,推到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;再往前推,推到康德的理性的两个运用,思辨理性和实践理性;再往前推、推到实践理性有优先性的这个原始的人性……越往高它越虚、越难理解、越难把握,但是一放下来,总之不离品、学这两块。于是,我们也可以印证,我们教育不就是这两块吗,科学的跟非科学的、科学的跟人文的、或说知识的和智慧的。这是一般人都能分的,虽然它很简单,但是它确实是如此。高度的哲学家,他也讲这样的话,只是他用一些术语讲出来,讲得比较精致,但他跟我们一般人平常的观念完全没有违背。所以,真理不离开百姓日用之常,因为百姓日用而不自知、习焉不察嘛,所以即使我们把它察了,还是这一套。如果这一套是人性所在,那么我们一下子就可以建立教育的目的了,这是我建立“一的”的方法。所以我不是先说教育的目的在于开发人性,我不是先说这一句话,就好像,我们不可以先说“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”,我们不可以一句话就说我们要与天合一。孟子是“尽心知性知天”啊,孔子是践仁来知天啊,“践仁”然后“下学而上达”,这是一种普遍的路,我们依此模式建构理论可能就不会有差错。如果你打算投身于读经教育,你要作为一个读经老师,你要做一个私塾的堂主、校长,或是宣导讲师,我告诉你,你常常,几乎每一天、每一刻,都要把这条路走得很熟、走得很透,就好像你出入你家门一样。“出入云水几度身”,你才能够养就你这个金刚不坏之身,你站在哪里都是一号人物,四顾茫然,但是你顶天立地。
分则——理事圆融
我们就是这样建构理论的,从头到尾明明白白,我称为总原则。明白道理,叫做“明理”。以上是讲明理的一种态度,其中也介绍了明理的方法。这是总原则。其实明理不仅是读经教育所讲的总原则,更是人间所有的学问都要守的总原则。接着呢,道理还要实践,所以它要有一种次要的道理,就是落实。良知要坎陷嘛,道理要落到现实中,所以叫做“次理”,即次等的道理。牟宗三先生写《心体与性体》,主要讨论宋明理学,在讨论宋明理学之前,首先解释什么叫理。这种办法很好,这是思考的训练。读明白人的书,它会把所有的道理、思想都讲得彻底明白。从古以来,没有人讨论过这个,虽然宋明理学家也讲这个理,但他没有说这个理是什么,牟先生的书步步为营、清楚明白,你不读这种书,什么时候可以训练你清明的头脑?糊涂一辈子啊!大家吵来吵去,都是无聊,好像小孩子在那拌嘴;明眼人一看就知道,他执着在什么地方,哪个地方不透彻、哪个地方滑转了、跳跃了。所以新儒家是真负责任的。牟先生在《心体与性体》提到有六种理——对理的分类最先是唐君毅先生,而牟先生的分类比较明白确定——第一种叫做“名理”,名理者,逻辑、数学、几何之理。第二种是“物理”。物有它的理,包括物理、化学;物理是“名理”的运用,运用于世间的自然物而形成自然科学。第三种是“空理”,是实践以后所证成的理。“空理”也是真理,万法皆空、万法无自性、万法不是我们认识心所见到的样貌……现在所看到的世界现象的样貌是假的,因为假而说空。由假而说空,你识破这个假,假就空掉了,空掉假,真就出现了;说空其实是为了求真,得到真实的有。所以,空就是有、假即是真。佛教是从负面来说,点出负面的错误、虚无、假象,于是你就得到真相、真实,所以叫真如。这是很深的道理,而且很有趣。所以不读佛学啊,真是白活啦,不是让你信佛教,这是一种道理。“空”,是一个理啊,而且是真实的,我们现在所说的世界都是假的,你知道吗?啊,这不要说太多啦,以免你去剃头。再来,“玄理”,“玄之又玄”的理。玄也非常简单,它只不过把在现实上、逻辑上看到的两种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道理,视而为一、同而为一。这一同,就很难了解了、就高深了、就玄。道家老庄这两个人啊,天天去找人间的毛病、相反的观念,看它们斗来斗去。他找到了就很高兴,啊,这两个是完全一样、完全相通的了。最容易被视为相反的观念就是“有”和“无”,“此两者,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。”“同出”,同出于道;“异名”,有、无。因为同,而有两个名字,所以“同谓之玄”;如果相异,就不是玄了。而且“有”里面,有“无”,“有”必须有“无”才成为“有”;“无”必须有“有”,才是真正的“无”。所以,无而非无谓之无,有而非有谓之有……这不是玄吗?从无来看有,一个玄,因为无就是有;从有来看无,一个玄,因为有就是无;所以两个玄,玄之又玄,一切的妙理、天地之道从此流出。了不起啊,各位!这不是真理吗,不是永恒的道理吗?难道老子两千多年前讲这个话,现代人就可以不听了?你不听啊,这一辈白费了。为什么要反对古人呢?古人未尝过去啊,因为道理还在嘛!
再来是“性理”,儒家的道理,是从心性而发的道理,就是道德的理。道德之所以为道德,是因为唯有人的本性命令我们这样去做的事,才叫道德。所以,不是心性来规定道德,而是道德本来就是这个意义。道德不在天上,也不在圣人那里,道德是一个人顺着他的心性之本质、他的良知而发的实践、行动,这叫道德。所以,以心性来规定道德、以道德来规定心性,不一不贰。不一,它是两个概念;不贰,它是同样一件事。这叫性理,讲道德之理。人有没有性理呢?若说没有,是自己贬低自己、接近于禽兽。性有这个理,而且会直觉到,会在你心中涌现,所以,这不只是性理,而是心理,这个性就是心。于是宋明理学就分两派:性即理、心即理,而性理、心理五六百年来讨论不断。若看牟先生的书,这是很容易解决的问题;中国古人的头脑是不清楚的,他有道德,但不一定能思辨,这个问题只有到牟宗三才能解决。最后一个理,叫做“事理”,为人处事、做事的道理;尤其是历史的事、政治的事,还有经济、军事、教育……等等,这些事都有它的理。除了理,你办事时还会遇到很多人,而人有情,所以你也要注重人情。人情里面也有条理,有些比较温柔敦厚、有些比较霸道,你也要了解,这叫“情理”,所谓的人情世故。有些人不通情理,时常表现为非理性,而你居然不知道人有非理性,你也难办事。所以啊,我们推广读经的人要特别警惕,你会遇到很多非理性的人,如果这一点都不知道,你怎么办事,怎么做文化的工作?所以、做君子、做教育,你要把这些纷纷扰扰的、正面的、负面的事理、事先全部都要有心理准备,准备去面对这些问题啊!最好你能多通透地了解,你的心灵要清净、平和、要温柔体贴。这是情理、这也是理啊!
道理落到事事物上,就要有分别了,不是一直往上说,说成一点,反而是要往下开。首先开为两端,任何的道理往下开的时候都可以开发为两端,分析的基本方法是二分法。因为我们人类的思考能力,最初的表现是二分法,也可以说,逻辑的第一个原理是二分法。什么意思?人类一思考,上帝就发笑了;我们人类一思考,就是往下走,你就要把它分成两端,这是人类的命运,人类从此就麻烦了。人类是用识心,就是用认知的心灵来处理生命;你往上回归到上帝那里、回归到良知那里,就一片的清明,与物同在,无知而无所不知。而当你往下走呢,你的生命会起一种活动,就把你所要了解的、说出来的、你所要想的那些内容,分成两面来思考,叫做“二分法”。你可以自己去想一下,你能不能不用二分法思考?我告诉你,这是不可能的,这是人性,人的逻辑性。人的逻辑性应用的第一步,叫做“二分法”。在我们中国,最古老的一本书是《易经》,是从伏羲开始的。伏羲最大的创作是从太极分出两仪,给一个阳交,一个阴交、天地从此分判,人间从此清明,就明白了。《易经》分两边:阴、阳;在西方的逻辑学里面,分两边是是非:是、不是。那是非呢,你如果用内容加上去,就是“这个”跟“不是这个”,分两边。
我们现在体制教育内的课程啊,有科学的课程与不属于科学的课程……其实这是讲得比较客气,讲严重一点,只有科学的课程。那请问人间有没有不属于科学的课程?如果你没有把它指出来,你就对人类整体的学问认知不透,你就糊涂!我们现在整个教育就是糊涂,只看到你眼前看到的这一点,没有想到背后还有一个东西在等你,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”,你不要只看前面。所以会听话的人、会读书的人,一听到别人讲话,他就知道它的外面还有一个东西在等着他,虽然他或许没有看到。当一个人执着于他所看到的东西,而忘记了他所知之外的那个东西的时候啊,他就不完整。他所执着的如果是小的,他所忘记的就是大的,这样一来他不只是不完整而已,他的学问就是小学问。现在我们对体制内的教育,你一定要把它确定出来,它是这样一种教育,这一种教育的特色是知识的教育。然后你说,有没有不属于知识的学问也要追求?当你肯定了这一点,光知识就不够。那你再思考,知识跟非知识,哪一边重要?当你这样思考的时候啊,就可以有许多的教育的洞见,你就可以改革教育。如果没有这种思考能力呢,你怎么改革都是换汤不换药。不是吗?现在我们的教育改革之所以无效,不是换汤不换药,就在你眼前的这一套里面,一直在那里扭捏扭捏,完全走不出自己的范围,不能越出雷池一步。而这就是思考能力啊,任何地方都可以发现的。
刚才说人类的逻辑是分两边,我们现在再进一步讲,这两边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两边的分法,这种分法不属于知识而属于智慧型:除了在知识界、现实界里面分开左右相对的两边,它还是可以有智慧的分法,那就不是左右两边,而是上下分为两层。所以明理的总则之下,还要明白分别的道理,就是理的道理跟事的道理之两层,叫“理事分明”。有属于理的道理,有属于事的道理,而这个理的道理是要用事的道理来表现的,于是就表现成现实。所以你要了解道理,先要了解现实,而任何一个现实都有它的基本道理,如此这个道理就可以往下讲。刚才我们是一直往上讲,现在是往下讲。道的理和事的理不大一样,事的理更纷杂,因此懂得道理的人也要明事理,当你明事理的时候,你就要了解事实并不是立刻合乎道理,要让事情合乎道理是相当有难度的,而这难度的产生和解决,也不是定案的。有些人他明白了道理,遇到事情,他对这件事情解决就很方便;某些人则被缠绕在事情当中,他的理不得实现。所以这就要看你的能力,什么能力?你明白道理得越清楚,还要再加上你的处世善巧的技术,当然还有你的才华。在这个时候啊,你不可以怨天尤人呐,你只能回归你的理,因为理是明白的、是可以回归的;你不能掌控这个事,但是你要化解这些事。而化解这些事,没有任何的格套可以让你遵守,你这个时候啊,要参考很多的案例,而自己要有自己当下的判断。不容易啊!那虽然说不容易,我们总是这样过来的啊,历史总是这样过来的啊,虽然有的事情没有处理好,有的事情就算了吧,让它们烂在那里吧。我们做的事毕竟还小嘛,还不是国家大事,国家大事很多都腐烂在那里啊,所以朝代灭亡了嘛!历史摊在那里,血淋淋的一片。那我们做这一件事情还好,不至于这么严重。所以你只要能认识这个道理,事情有事情的道理,你先有这个认识,你就不会怕,你就比较有能力去处理它。而且你要知道,事跟理不是齐头并进,是两层的,还是要以理为主。处理事虽然有方便法门,但是最后还是要合乎于理,为了理而处理事。
理论的理、事情的理,有相通之处,需要强调的是,我们固然要在思考上能把握,最好还要在学问上能扩充、长进。而这不只是需要读经——看我们内部的读经理论——还要读史。假如你只读经不读史,你不能很切实地运用经典在人生当中;若只读史不读经呢,你就不知道如何判断历史中的事件和人物。所以《菜根谭》说:“既读经复读史,则观书不徒为章句。”读书不只是追求翻译、言辞,你要确实能够运用;“既读史复读经,则论事能不谬于圣贤。”读史又读经,讨论事情才有圣贤的背景。因此,我们要多读书,既读古书,又读现代类的书,尤其是教育类的书。你办教育,会遇到很多学教育的人、自以为懂得教育的人,他们会提出许多教育的问题。有些是专家提出来的,假如你只凭这着读经这些理论,你与这些专家对垒啊,就算他被你说服了,他还是死鸭子嘴硬啊,因为他耍一些名词出来,你就瞪着两眼不知如何作答。所以,你也要有点学问,你要知道人家现在的行情,你才能够混到市场里面去。这次我介绍给大家一、两本教育学类的书,希望大家多看一看,不只是这两本,总之,你学问越大越好。一般人不一定是学问越大越好,是因为我们已经有了那一种高明的、一元的、笼罩的能力,所有的学问在你这笼罩的心灵当中,都得到它恰当的位置和应有的作用,所以你学问越大越好。
辅则——尽义知命
当然了,就是讲这样的事,也是讲事的道理啊。你会说我是不负责任的,对!因为我没办法替你负责任。很多人就埋怨我了,说我讲这道理让他热血沸腾,他去做了以后,什么破事都来了,哈哈!现在就要告诉各位,你不可以埋怨我,因为你要了解理的理跟事的理,理跟事是不同的层次。你一定要先了解这个道理,你遇到它才不会慌张;在不慌张的前提下,你才更容易地去处理它,最后用尽你的诚恳、学问。如果处理不好呢?我告诉你,还有第三个道理,辅助性的道理——就是你只好放下,只好等待;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没有别的办法。尤其你遇到的事,不仅是你当前的事,这个事有它背后许多的条件,乃至于牵连到整个国家民族命运,就是整个时代的问题。整个时代的问题带动家长的问题、家长的问题然后形诸孩子身上……你遇到了这个孩子,请问你怎么把他教好?这个很复杂的啊。但是你知道它复杂,你就会比较放松。尤其时常要勉励自己,我只能够做我可以做的,我尽量做我应该做的。这是什么意思呢?就是命运是时常存在的,命运是存在于任何一个时空当中。
所谓命,就是你的生命状况跟你所遇到的任何内在与外在的环境状况;你自己的生命在内外环境之下,比照起来,相顺相逆的那一种程度、那一种状况叫做你的命运。所谓命好,就是你遇到好老师、好家长,这个学生又很好教,算你命好;你命不好呢,这个老师啊就出问题,那学生家长都出问题,甚至就连你身边的家人都不支持你……命太惨了吧!遇到它怎么办?你不要怪王财贵,当然你更不可以怪老天。孔子说“不怨天,不尤人。”这里有深意啊!为什么呢?你怎么能怨老天呢?你说老天让你遇到这些破事嘛,那是老天造成的。但是孔子不怨天,孔子很聪明,因为他知道怨天也没有用!你不要那么笨,做没有用的工夫。有一位魏书生老师很有意思。他当时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学校当老师,上课时夏天很热,教室没有冷气,这个学生啊,就比较浮躁不安。魏老师就说:“各位同学,现在很热对不对?你们受不了对不对?”同学说:“对!”“这样子,我们全班到操场上去,指着太阳骂,你为什么出来那么大,阳光那么强,让我们很热?你在那儿骂十分钟,再进来”。同学说:“老师啊,这样骂没有用!”“没有用,你就乖乖地坐在这里!”很多人啊,真的指着太阳骂啊。所以老夫子很可爱,先让“不怨天”,因为没有用!后来又让你“不尤人”。只说不怨天,好像可以尤人,对不对?尤其是你所能够认识的这些人,你明明看到他可以做得更好嘛,他就偏不,那你就有怨尤。告诉你,尤人也没有用!因为他不是你。所以孟子才说:“求则得之,舍则失之,是求之在我者也”,我们要做那个求之在我者也,我们要做这种事,不要做那个“求之有道,得之有命,求之在外者也。”那个叫做“命”,你不要跟命运去搏斗。
但是呢,是不是命运就随着它呢,也不然。所以,儒家没有直接叫你安命,儒家叫你“知命”,这个很有意思。知命是什么意思呢?什么时候才能够知命呢?命不是渺渺茫茫的吗,你怎么能知呢?知命,就是当你在命运面前,你自己知道你自己应该怎么做的时候。应该怎么做,就是求之在我者也了。所以在“求之在外”的所有的复杂的环节当中,你处在这个地方,你依然可以有“求之在我”的一部分,那一部分就是你的道义。道义是求之在我,你也只能够尽你的道义:不管全世界有多么黑暗,你还可以点一根蜡烛嘛,是这个意思了。你尽了你的道义了,我告诉你,你尽一份道义,那个命就会改善一分,命运对你的压迫会退后一步。至于退后多少步呢?就看你尽的义,有多么深重。你尽的义越大,或者像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,你的气越浩然,那个命的退后就越远,退避三舍。所以并不是说没有命,命还在啊!但是你尽一分它退一分,当你全尽的时候,刚好就是你的命在那里,你才知道,哦,原来这就是命!这叫做“尽义而后知命”。这才是知命啊!你不尽力,你说一切都是命啊!命啊!其实是你逃避责任。命不是这样子要来纠缠你,是你没有尽到你的义。
至于你尽到了义,是不是就天下太平呢?你也不要妄想。连孔子一辈子栖栖遑遑,都没有治国平天下。命是永远在的,“不知命,无以为君子也。”所以君子既要非常地笃定,心胸非常地光明,君子又要非常地恐惧、谨慎、谦卑,来接受命运的包围、干扰,接受它的限制。在限制中显你的这个道义,这个道义才是真正的庄严,才见出人的价值。这个就是在理事之间有差距的时候,你要有一个辅佐性的道理——叫做辅则——尽义而知命,你要等待、你要期盼。要等待,因为教育教的是生命,生命会成长,它会改变,只要你诚意所到,只要你做对了事,它多多少少都会转变,乃至于改变得那么迅速,真的是风行草偃啊!大家有些教学经验都可以证明,真的是风行草偃!这个孩子是太好教了、这个家长是太好教了,只是你有没有尽你的义!当然,你说我们还是遇到一些不讲理的或者是讲不通的,告诉各位,这就叫人生呐,人是生来受苦的啊!你的阿赖耶已经无明了那么久了,这一辈子能够清明一点,就不错了。你的孽障那么深,遇到这些人啊,怨憎来会、亲爱别离……当你这样想的时候,也可以安慰一下自己。儒家不这样想,儒家只顾尽自己的义,它就承受它的命,而不去解释这是前辈子的冤家,你解释也没有用。
这辅助的道理,如果不明白的话,你就会急躁,急躁也不合人生的道理,对不对?所以,你明白要完全明白,既明白积极的、又明白消极的,既明白你一条路可以走、又明白有很多的狮子老虎在前面等着你。所以陆象山说,“这里是刀锯鼎镬底学问”,这种学问,只有大丈夫才担得起。了不起!你走邪魔歪道,好像比较容易,其实啊,也不容易,到最后是“罔之生也幸而免”,你能免到什么时候?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:正道。但是你要走正道,前面就有无限的艰难在等着你,好像去少林寺练武,练到最后,他的山门是关闭起来的,只有一个地下通道可以让你逃出去,但那里有十八铜人阵,要打十八铜人才出得去。所以你现在就准备打十八铜人吧!你只要入了读经圈,就不让你出去!嗯,要练就一身金刚不坏,要不然的话,三两下就被打垮了——是自己打垮自己,不用别人打你——所以辅助性的道理很重要,知命。你既不是怠惰,但是你也不必太过高亢,“亢龙有悔”你知道吗?所以你也不必妄想“飞龙在天”,最好是“见龙在田”,这叫做“进德修业,欲及时也。”随时进德修业,这是你的本分。所以朝乾夕惕,期待着“或跃在渊”,偶尔做得好,偶尔做得不好,像龙一样,跳一下掉下来,再跳一下嘛!但你不可以期待有朝一日,你“飞龙在天”,没有那一天,那是理想。你的心灵里面随时有“飞龙在天”,没错,但你的现实啊只能够“朝乾夕惕”,你只能够“或跃在渊”。
我演讲的开头就讲,我们随时要有这种跳上来的感觉,要这种天光乍现的感觉,这就是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”的悦。最高的悦乐就在这里,读书之乐。孔颜所乐何事?就乐这里。与道同在嘛!但是你没有等待,哪有这一天啊!我们也常常听到一些故事、很多的堂主、老师都说呀,我教的一个学生他原来怎么样怎么样、很差的,都想要放弃了,后来有一天他的表现啊,多好多好……大家听得都很高兴。我们都喜欢听这样的故事,对不对?但是也有那种越教越讨厌的,不是吗?所以啊,你不必太过天真,但是呢,也不必太过悲观。平平实实这样做下去,尽你所能尽的,其中必有命在。而这个命呢,也必随着你所能尽的一步一步地后退,到最后,你把你的命照单全收、概括承受,于是你整个命就变成你生命丰富的资产。如果你的命全部都很顺利啊,含着金汤匙出世,到最后富贵一生,那也没有什么意义。你把你的命涵在你的生命当中,对着它、看着它,然后把它消化掉,这就是你的庄严。所以啊,你不要怕你的命运,你只要认识人生的这个道理:一定有命运在等你,而这个命运呢,你一定可以度得过去,在度不过去的地方,圣人不会责备你!
有一次在台湾举办论坛,有个日本来的人,因为我的家乡在台南,他问我说台南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看看。我就建议他去看延平郡王祠,就是郑成功庙——台湾是郑成功从荷兰人手里夺回来的,他是从台南那里登陆的,建都在台南,叫做台南府城,所以台南有郑成功庙——它是谁建的呢?是沈葆桢,他是清朝的台湾巡抚。清朝的官到台湾替反清复明的郑成功盖庙?各位啊!清朝虽然不是很好的朝廷,光这一点,就了不起,哪一天北京为蒋介石盖庙,哈哈,那就了不起了!我告诉他说,你如果去郑成功庙,特别是进门口的地方,有一个牌楼,牌楼上有一副对联,沈葆桢写的:“开万古得未曾有之奇,洪荒留此山川,做遗民世界;极一生无可如何之遇,缺憾还诸天地,是创格完人。”“开万古得未曾有之奇”,万古以来没有这么奇特的事;“洪荒留此山川”,在洪荒之地啊,留下这一片山川;“做遗民世界”,明朝的遗民、遗臣啊;“极一生无可如何之遇”,这一生无可奈何的遭遇,他已经到达极端了。为什么?因为他父亲是投降日本的,郑成功跟他父亲断绝父子关系;然后他反清复明,到最后传不了两代就被消灭了,他三十九岁就死了。所以他命运坎坷啊!“缺憾还诸天地”,我最喜欢引用这句话,他有缺憾啊,但这缺憾不是他自己的,这是天地的缺憾,这叫命啊!“是创格完人”,他独创一格,而且是完美的人。你看!文章跟意思啊,都是极致,这只不过是一个台湾巡抚!你可以知道古代人才之多啊!现在谁做得出这种文章?所以我让人到台南就去看郑成功庙,郑成功庙没有什么了不起,就这副对联了不起!
但是命啊,固然很难讨论、很难理解,却也容易,一下子你就可以把握到。孔孟都讲了,孔子讲“不知命,无以为君子也。”孟子讲尽心知性知天,这是在理上说,这叫先天而天弗违;至于在现实生命上,后天要奉天时,所以孟子又说,“存其心,养其性,所以事天也。”你要事天呀!不仅要事天,你要非常地恭敬诚恳,所谓“天寿不贰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。你立命,就是你找到人生方向。“天寿不贰”,天,就是早死,像颜渊;寿,长寿啊,孔子七十三岁,在古代或许算是长寿了吧。不管你天还是寿,你“不贰”,你不贰心,你的心永远是这样,这叫立命。所以孔子说知命,孟子再提一个立命;立命比知命还要积极,你站在你的命中。什么意思?中流低柱。不管这个流水有多么急湍,你还是站得住脚,因为天寿不贰。既然人能达到这个道理,那你不依照这个道理还要依照什么呢?所以朝闻道,夕死可矣!这就是你对道理真正地吸纳与投入,如此一来,你就可以立于命中。
复则—复归初心
“天寿不贰,修身以俟之”,你就站在你的命上来等待,等待命运来吧!你很勇敢地在这等待着,你迎上前去!当你有这样子的觉醒的时候啊,人生还有什么困难?办个学堂还有什么困难?教几个孩子还有什么困难?你就是自己小气了嘛,所以你办不起来。这个办不起来不是说有没有人送来啊,是你自己的气不够,那怎么能够动人呢?所以你自己要先站起来,要先把这个命运都吸纳进来,你就天不怕地不怕了。这不是你刚愎自用啊,这是一种浩然之气,所谓浩然之气充塞于宇宙之间;你都能够感应宇宙了,你还不能感应家乡几个村民呐?所以各位,这个事业是可以做得很大的——大的意义不是一定要做大,它还有别的意义,就是你可以培养出真正的人才——所以我现在不看你事业大不大,我们只看你对道理了解透不透,而且你对它恭敬不恭敬,你执行的时候是不是随时都是坦然明白。你遇到的有些现象不好处理?没关系,学生来来去去。家长有些时候会讲闲话?不要紧,你要时刻质问你自己。所以,最后一个原则,就是复则,恢复的原则。你有些时候会气绥、有些时候会烦躁,恢复的原则就是回归初心本位,你站在你的本位,“君子思不出其位”,你随时站在你应该站的位置。有些时候你会走偏啊!方向错了,再回来。回来有两个意义,一个是你回来想想,以前的道理对吗?是不是以前的道理错了,我才遇到艰难?还是以前的道理本来是对的,这个艰难是一种天地之缺憾?不要随便把缺憾还诸天地喔,你遇到什么问题,都要缺憾还诸天地,这不负责任啊!你一定要再回头过来看看你的道理是对的呢,还是应该改善呢?总是要说服自己,你才说服别人嘛。所以最后还要有复则,恢复的道理。
总则是明理,次则是理事圆融。辅则呢?就是你要永远期前待、永远不灰心,不管遇到任何状况,尽义而后知命。最后复则呢,就是随时回归初心,检查它的是非,然后如果一再地肯定它是,你一再地重新出发,纵使是全部都失败,你还可以东山再起。何况你并没有完全失败,你只不过是遇到几个小波浪,你又怕什么呢?所以,这些道理有了,你就不恐惧。明理则不恐惧,智者不惑嘛,你有了智,你就有勇,勇者不惧,而“仁者必有勇”。你不明白道理,你的勇气是假的,所谓“勇而无礼则乱”。
本来事情也就不需要讲这么多、讲这么大,因为这个事情太简单了。我这样讲,不只是为读经,是为整个人生、为整个文化、为整个人类应该走的正途而讲。
谢谢各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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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:王财贵,转载自:《王财贵65文集》第二辑《语文教育新典范》。如欲深入了解王财贵教授哲学思想与教育理论,请关注本站,或购买正版《王财贵65文集》进行学习。